○陳莉君
初冬,午后的陽光透過開始落葉的羊蹄甲,在門廊前灑下細碎的光斑。風里帶著干燥的草木氣息,微涼卻不刺骨。就在這樣一個平靜的午后,8 歲的女兒一陣風似地從門外跑進來,小臉被涼風吹得通紅,額上卻沁著細密的汗珠。
“媽媽!”她氣喘吁吁地喊著,破天荒地把書包輕輕放在玄關的椅子上——不像往常那樣隨手一扔,眼神卻不時瞟向那個鼓囊囊的書包,神色慌張:“媽媽,我有種不好的預感!”說來也巧,我心頭也掠過同樣的不安。
她小心翼翼地打開書包,露出一個用落葉鋪成的小窩:“你看,是一只小鳥……”那是一只已經失去生命體征的麻雀,躺在金黃的落葉間,像是睡著了。我的驚呼聲還未出口,她的眼眶已經紅了:“它在操場邊上,一動也不動……”
真相在抽抽噎噎的敘述中漸漸清晰:她不僅用小手帕給小鳥做了個“小被窩”,還對著它說了好多悄悄話。“我摸摸它的頭,問它‘你疼不疼呀?’,”她的聲音越來越輕,帶著濃濃的鼻音,“我還告訴它‘別害怕,我陪著你……’。”聽著她稚氣卻真摯的話語,我的心頓時柔軟得像剛出爐的蛋糕。
在這個干燥微涼的初冬午后,我們一同在小區花園的桂花樹下,為小鳥舉行了一場簡單而鄭重的告別儀式。她執意要親手為小鳥準備“床鋪”,蹲在地上,用凍得微微發紅的小手,極其輕柔地撥開表層冰冷的泥土,再仔細地將泛黃的落葉一層層鋪進去,動作小心得像在安撫一個易碎的夢。“要軟一點,”她喃喃自語,“小鳥才會睡得舒服。”
她專注地挑選著最大最完整的落葉,像蓋被子一樣,輕輕覆蓋在小鳥身上。當最后一片葉子落下時,她突然停下來,仰起頭看我,眼圈又紅了:“媽媽,它自己在這里,會不會冷?”不等我回答,她已站起身,小心翼翼地摘下一朵在寒風中搖曳的淡紫色小野花,鄭重地插在小小的“安眠之地”旁。“這樣它就有朋友陪著,就不孤單了。”她低聲說著,像是在做一個最重要的承諾。
夕陽西斜,金色的余暉灑在她認真的小臉上。她久久凝視著那個小小的土堆,忽然輕聲問:“媽媽,小鳥去了哪里?”我握緊她冰涼的小手:“它變成了風,在你奔跑時會輕撫你的臉頰;變成了陽光,在冬日里送來溫暖;還會變成明年春天的第一片新葉,在枝頭向你招手。”
回家的路上,她緊緊握著我的手,掌心傳來溫熱的暖意。遠處飄來鄰家煲湯的香氣,夾雜著初冬特有的清冷。
這個平凡的午后,我的小女孩在學會告別中懂得了珍惜,在直面失去時學會了溫柔。就像門前那棵開始落葉的羊蹄甲,她輕輕抖落了一片稚嫩的葉子,整棵生命之樹卻因此更加茂盛蔥蘢。這一刻,我忽然明白:生命教育的課堂,從來不在遙遠的別處,就在這樣一個平凡的午后,在一只逝去的小鳥和一個純真的孩子之間靜靜展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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